我老家是青縣。1927年我15歲時由杜林高小考入直隸省立二中(現(xiàn)滄州市一中),校長室滄縣紳士劉香侯。劉香侯在學校完全是封建統(tǒng)治,所聘教員大部分是清朝末年的“舉人”、“秀才”。所授課程除英語、數(shù)學外,大都是古文,圖書館的書籍也都是“諸子百家”這一套。我們當時讀不到別的味道的東西,思想禁錮、沉悶。“北伐”給二中帶來一次大的沖動,學生思想開始活躍,學生們上街游行、講演。北洋軍閥垮臺后,各種各樣的書報雜志換了論調,許多新書報、新雜志流入學生中間。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一類書更不用說了。當時同志們談論的不再是“四書”、“五經(jīng)”,而是新鮮東西了。學生的衣著也開始由長袍馬褂改為學生裝。這樣的變化當然會觸動劉香侯在二中的統(tǒng)治。1928年學潮的導火線是食堂伙食問題,當時學生的伙食是自費,質量次,學生不滿意,大家一起來就不僅僅是伙食問題了,而是提出打倒劉香侯的口號,還組織了一批學生到天津國民黨不情愿,一致要求更換校長,劉香侯和地主豪紳尚摸不透國民黨政府的真脈搏,壓學生怕上頭不答應,采取觀望態(tài)度,后來局面使劉香侯無法收拾就倒臺了。
劉香侯倒臺后,由楊學山任校長,外號叫楊大牙?!耙怀镒右怀肌?,教職員陸續(xù)換了。訓育主任換了個姓趙的,又來了一位史地教員王振華。王振華在講授史地課時,每堂課都介紹不少新興社會科學,學生們很受啟發(fā)。因我也好讀書,向他借閱了《國家與革命》、《論兩個策略》等書。后來熟了,我和李新政同學給他提了兩個問題,一個是青年應該讀什么樣的書?另一個是青年真正的出路是什么?他聽后很興奮,過了幾天王老師在禮堂作了一次報告,專門談了這兩個問題。在當時歷史條件下,他說青年應該讀與你奮斗前途有用的書,青年真正的出路是為人民做貢獻。當時我們隊他雖然接近很多,但因年幼尚不完全了解黨的組織??伤淮蠼咏覀?,之幫助我們成立社會科學研究會、文學研究會。成立時他都親自參加,并講話鼓勵。他不打分析研究時事,也不批判當時國內(nèi)外新聞,但他傳播馬克思主義,介紹蘇聯(lián)十月革命后的情況,對二中以后建黨在思想準備上起了一定作用。
1931年我進入高中后,學校來了潘企明(潘漠華)、武月亭兩位老師。潘老師任高中國文課,他介紹無產(chǎn)階級的進步文學和自唱階級腐朽文學區(qū)別,從思想性到藝術性一一舉例說明,講得很明白。還以馬列主義的觀點分析當時的時事新聞,教我們?nèi)绾巫x報、如何讀文件、如何分析問題、總結經(jīng)驗教訓等等。他還介紹了中共蘇區(qū)的情況,使我們視野大大開闊,思想境界產(chǎn)生了飛躍,渴望接受黨的教育,為黨的事業(yè)而工作。
九一八事變后,學校開始罷課,上街下鄉(xiāng)宣傳抗日。我們幾個人表現(xiàn)更為積極,在學校內(nèi)組織了“反帝大同盟”,團結一切抗日的力量,同時成立了“一•四壁報”社,我任編輯,李鼎聲(李偉)為副編輯,在潘、武二位老師領導下,我們幾個人寫、刻、印、發(fā),晝夜忙碌,出小冊子,出報。小報上有短評、新聞、報道、校聞等,影響很大。后來校當局指使反動的“國術會”也出壁報,為國民黨涂脂抹粉,結果無人看。他們氣急了,夜間偷偷向我們“一•四壁報”上刷糞便,這當然擋不住大家看“一•四壁報”的欲望。
在10月末的一天,潘老師把我叫到他的房間,談了長時間后,他表明自己是共產(chǎn)黨員,并說:“打算介紹你入黨,你同意嗎?”我興奮地說:“同意!”他說:“那好,我介紹你算咱們學校的臨時黨員,等天津批回來才算正式黨員,現(xiàn)在是同志了,老武是咱們?nèi)耍ㄖ?st1: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武月亭">武月亭老師)。”我出屋時讓我叫劉樹功(劉建勛)談話。后來一天在十字街南邊的一個飯莊里聚會,算潘老師請客,吃飯時說明這些人都是同志了,當時有潘、武二位老師、李鼎聲(李偉)、劉樹功(劉建勛)、陳玉璣、王耀臣和我參加。
潘老師在校期間,曾去天津兩次,一次帶回油印機一臺,用來秘密印刷傳單、小冊子。芳寒假時,潘老師感到下學期回不來了,對一些事情都坐了妥善安排,把油印機留給我,并規(guī)定了通信地點、方法、收信人姓名等等。寒假期間,潘老師曾給李鼎聲來了一封信,說天津已批準你們?yōu)橹泄颤h員了,指定我為支部書記。李鼎聲給我家去了一封信告訴了我。開學后第8天接到化名“王文之”的來信,我們按預先規(guī)定用碘酒刷信紙背面,顯出了字跡,內(nèi)容大意是批準你們六人為正式黨員,大羊(楊)為支書,小李子為團支書,并希望派人來天津直接聯(lián)系,到津后用信同志高工學校齊××(名字記不清了),自有人找你。六個黨員是:劉樹功、陳玉璣、王耀臣、陳紹堂、張德讓和我。團員是李鼎聲、劉義松。當時黨團不分,共同開會,共同開展工作。我把信在秘密會上讓大家傳閱了一遍,最后一致推選我去天津聯(lián)系,每人出五毛錢作為路費。我到天津后在北站(當時叫總站)下車,住在河北福壽客棧,理基寫信發(fā)出。第二天上午九點來一青年學生,手拿我的信,到我房間推開門就大聲說:“這是你寫的信吧?”我說:“是??!”他又說:“對不起,你這家伙寫的地點不明白,叫我找了半天才找到,本打算回去,又怕你找不到咱表哥。”我一聽這話顯然是說給別人聽的,我便說:“對不起,一慌把字寫錯了?!蔽疫M屋問我:“你是由哪里來的?”我回答說:“滄縣?!彼麊枺骸笆鞘裁磳W校?”我答:“河北二中。”他又大聲說:“你等會,我去打個電話,問問表哥在家不,你先別處去,他要在家咱倆一同去?!奔s一個小時后他回來說:“在家,咱們走吧!”我們走到金剛橋西側的一個公園,有二人正等著我們,他領我到金錢作了介紹,就走了。這兩個人一位約40歲姓陳,另一位史20歲左右的青年姓王,他們沒問我姓名,我向他們把二中建黨情況及滄縣地方的情況一一做了匯報,大約談到中午12點多鐘,老陳說:“滄縣二中建立黨支部已經(jīng)批準,并且去信通知你們了,今后希望選擇優(yōu)秀的統(tǒng)治多發(fā)展一些,最近準備派人到你們那里去就地指導工作?!卑雅扇巳婵h聯(lián)絡地點定為滄縣樂善園小學,找張德讓。先以信通知,定下暗號讓張德讓去接,這比直接去二中安全。他回頭向小王說:“該你的啦!”小王說:“我沒什么,我任務團可以半公開的吸收青年或用其他名義吸收青年?!崩详愓f:“我們吃飯去吧!”在一家小飯鋪吃完飯,問我路費足不足,然后分手了。究竟二位同志是何身份,是省委還是市委?這些當時是不能詢問的,就是王,陳也不一定是真姓。我回來后,向大家秘密傳達了經(jīng)過,大家得知上級黨派人來指導工作的消息,都有說不出的高興。
1932年4月間,天津上級黨組織廖華(當時叫老夏)來滄縣。一天晚上坐擺渡過了運河,在河西不遠的一個大墳場里開會,黨團員都參加了。廖華講了國內(nèi)革命形勢、日本帝國主義侵華形勢,最后要求支部向工農(nóng)發(fā)展,開展抗日運動,罷工罷課,動搖反動派的統(tǒng)治等等。經(jīng)過大家反復研究,決定派劉樹功、王耀臣二人打入青紅幫組織內(nèi),以入幫為掩護,實際上要打入碼頭工人和工廠工人中間。他二人通過關系在北門里一家“擺香堂”,磕頭認了師、排了輩”。派我我到滄州火車站鐵路工人中進行活動,我給鐵路工人作了三次抗日報告,因為只能說大道理,所以他們只是敬而遠之。又派張德讓、陳玉璣到農(nóng)村進行工作,在河西一個鄉(xiāng)村小學發(fā)展一名姓白的教師入黨。
我們在學校這樣活動,引起了校當局及地方豪紳的注意,他們陰謀撲滅革命的火焰。1932年6月26日校長楊學山派人把我叫去,在校長室他手指著就要張貼的布告說:“駐軍團長指定要你們這幾個人,我考慮你們年輕,把你們開除學籍,立刻離開學校,免得被抓走。”說完立即把開除布告貼出,大意是:查學生楊欽、劉樹功、李鼎聲、陳紹堂、陳玉璣、王耀臣、劉義松七人不守校規(guī),煽動鬧事,予以開除學籍,令其立即離校。當時由于我們年輕缺乏斗爭經(jīng)驗,又沒有直接領導我們,離開學校就各奔前程,失去了聯(lián)系。行李物品委托沈士敏收拾起來,油印機由李鼎聲收拾起來轉移給張德讓。我們幾人大部分到了天津、北平。
我由姚官屯車站上火車來到北平,展示住在北大第三宿舍,準備在考學校。約住10余日,一天在北大三院飯館吃飯,巧遇潘老師,真是喜出望外。他問明我的住處,說今天還有事,明天中午請我仍在這里吃飯,并到屋里坐坐。第二天中午我們吃完飯,在我的住室把二中建黨支部直到被開除的經(jīng)過,詳細的作了匯報。潘老師說革命受挫折時難免的。又問我愿意不愿意再北平恢復黨籍,我說同意恢復。他說先給你介紹一個新文藝團體,以后自有人找你。從此,我參加了文藝中學教員成立的“新文藝社”,出版像上?!拔乃囆侣劇笔降目铮€有報告會等十公開的。后我轉為遞送黨內(nèi)秘密文件《北方紅旗》。三個月后,經(jīng)上級黨的談話,正式恢復黨籍,在沙灘支部工作。1934年或1935年。忽然看到天津《庸報》或《益世報》上刊載潘老師犧牲的消息,內(nèi)容大意是“共產(chǎn)黨要犯潘漠華……被判七年徒刑,自己認罪服判,入獄后身患重病,于×月×日死亡……?!碑敃r陳玉璣在北大讀書,住津南試館,我常到那里去,我們看后很難過,還大哭了一場。潘老師革命的先驅,是二中革命火種的傳播者,是我們的良師,我們懷念他,哀悼他!
注:楊欽,1931年在滄縣二中入黨,并任支部書記;因發(fā)動學潮被開除學籍,后在鐵路工作多年,1977年在唐山鐵路建筑段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