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是盛唐山水田園詩代表作家,祖籍太原祁(今山西祁縣),后家于蒲(今山西永濟),生于武后長安元年(701)。從15歲起,他游學長安數(shù)年,并于開元九年(721)擢進士第,釋褐太樂丞,因事獲罪,貶濟州司倉參軍。此后他開始了亦官亦隱的生涯,曾先后隱居淇上、嵩山和終南山,并在終南山筑輞川別業(yè)以隱居。他也向宰相張九齡獻詩以求汲引,官右拾遺,又一度赴河西節(jié)度使幕,為監(jiān)察御史兼節(jié)度判官,還曾以侍御史知南選。天寶十四載(755)安史亂起,至德元年(756),叛軍攻陷長安,他被迫接受偽職。次年兩京收復時,他因此被定罪下獄;但旋即得到赦免,不僅官復原職,還逐步升遷,官至尚書右丞。不過,王維晚年已無意于仕途榮辱,退朝之后,常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于上元二年(761)卒于輞川別業(yè),年六十一。
在當時許多想建功立業(yè)以揚名不朽的才士一樣,王維早年對功名亦充滿熱情和向往,有一種積極進取的生活態(tài)度。他在《少年行》中說:“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其《送張判官赴河西》詩則云:“沙平連白雪,蓬卷入黃云??犊虚L劍,高歌一送君。”聲調(diào)高朗,氣魄宏大。王維赴河西節(jié)度使幕時到過塞外,他出塞前后寫的詩,如《從軍行》、《觀獵》、《出塞作》、《送元二使安西》等,洋溢著壯大明朗的情思和氣勢。其《使至塞上》云: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以英特豪逸之氣融貫于出色的景物描寫之中,形成雄渾壯闊的詩境。那無盡的長河、廣闊地平線上的落日、大漠孤堡上的烽煙,透露出詩人走馬西來天盡頭的豪邁氣概。
但奠定王維在唐詩史上大師地位的,是其抒寫隱逸情懷的山水田園詩。他精通音樂,又擅長繪畫,在描寫自然山水的詩里,創(chuàng)造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靜逸明秀詩境,興象玲瓏而難以句詮。如《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在清新寧靜而生機盎然的山水中,感受到萬物生生不息的生之樂趣,精神升華到了空明無滯礙的境界,自然的美與心境的美完全融為一體,創(chuàng)造出如水月鏡花般不可湊泊的純美詩境。
空明鏡界和寧靜之美,是王維山水田園詩藝術的結(jié)晶。因心境空明,他對自然的觀察極為細致,感受非常敏銳,像畫家一樣,善于在動態(tài)中捕捉自然事物的光和色,在詩里表現(xiàn)出極豐富的色彩層次感,如:
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送邢桂州》)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過香積寺》)
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山中》)
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終南山》)
日落昏暗,愈顯江湖之白色;潮來鋪天,仿佛天地也彌漫潮水之青色。一是色彩的相襯,一是色彩的相生。日色本為暖色調(diào),因松林青濃綠重的冷色調(diào)而產(chǎn)生寒冷的感覺,這是條件色的作用。紅葉凋零,常綠的林木更顯得蒼翠,這翠色充滿空間,空濛欲滴,無雨而有濕人衣之感,這也是條件色的作用。至于“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則淡遠迷離,煙云變滅,如水墨暈染的畫面。王維以他畫家的眼睛和詩人的情思,寫物態(tài)天趣,寧靜優(yōu)美而神韻縹緲。
在當時,與王維齊名而同樣以寫自然山水見長的詩人是孟浩然。他的生、卒年均早于王維,但成名卻在王維之后。
孟浩然(689~740),襄陽人,是盛唐詩人中終身不仕的一位作家。40歲以前,他隱居于距鹿門山不遠的漢水之南,曾南游江、湘,北去幽州,一度寓寄洛陽,往游越中。開元十六年(728),他入長安應舉,結(jié)交王維、張九齡等人,開始遍交詩壇群彥。次年賦詩秘省,以“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一聯(lián)名動京師;但卻不幸落第。隨后,他南下吳越,寄情山水。開元二十五年(737)入張九齡荊州幕,酬唱尤多。三年后不達而卒。
在他人眼中,孟浩然是位地道的隱逸詩人。李白說:“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贈孟浩然》)其實,孟浩然并非無意仕進,與盛唐其他詩人一樣,他懷有濟時用世的強烈愿望,其《臨洞庭湖贈張丞相》詩云: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這首詩是贈張說的(一說贈張九齡),“臨淵羨魚”而坐觀垂釣,把希望通過張說援引而一登仕途的心情表現(xiàn)得很迫切,有一種不甘寂寞的豪逸之氣。故詩寫得境界宏闊、氣勢壯大,尤其是“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一聯(lián),是非同凡響的盛唐之音。
孟浩然稟性孤高狷潔,雖始終抱有濟時用世之志,卻又不愿折腰曲從。張九齡可舉薦王維,卻無法舉薦他。當他求仕無門,而且應舉落第后,就高吟“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放棄仕宦而走向山水,以示不同流俗的清高。他在《夏日南亭懷辛大》中說: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發(fā)乘夕涼,開軒臥閑敞。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感此懷故人,中宵勞夢想。
抒發(fā)自己獨自乘涼時的感慨,一句“恨無知音賞”,表明了詩人清高自賞的寂寞心緒。以山水自適的情懷,融入池月清光、荷風暗香和竹露清響的興象中,頓覺清曠爽朗。凈化了的情思,用提純的景物表現(xiàn),有種單純明凈的美。
由于生活環(huán)境和性格氣質(zhì)的不同,在詩的寫法和藝術風格方面,孟浩然與王維是有區(qū)別的。他的山水田園詩,更貼近自己的生活,“余”、“我”等字樣常出現(xiàn)在詩里。如《過故人莊》:“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又如《與諸子登峴山》:“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出現(xiàn)在孟浩然詩里的景物描寫,常常就是他生活環(huán)境的一部分,帶有即興而發(fā)、不假雕飾的特點。如《春曉》: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寫自己春曉時的感覺,不經(jīng)意的猜想中透露出明媚宜人大好春光,似有惋惜之情,卻又無跡可尋。詩語自然純凈而采秀內(nèi)映,相較而言,似比王維的詩更顯淳樸,更接近陶淵明詩豪華落盡見真淳的境界。
孟浩然一生多次出游,而且偏愛水行,在乘舟漫游吳越水鄉(xiāng)的過程中寫了不少山水詩。遇景入詠時,他常從高遠處落筆,自寂寞處低徊,隨意點染的景物與清淡的情思相融,形成平淡清遠而意興無窮的明秀詩境。如《宿建德江》: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再如《耶溪泛舟》:
落景馀清輝,輕橈弄溪渚。澄明愛水物,臨泛何容與。白首垂釣翁,新妝浣紗女。相看似相識,脈脈不得語。
前一首寫日暮泊舟時的“客愁”,寂寞惆悵的孤獨心緒,因野曠天低、江清月近而愈顯清遠無際。后一首表現(xiàn)傍晚泛舟時的散淡逸興,老翁少女相對視,落落大方,情純意潔,脫盡凡俗之氣。語句平淡,淡得幾乎看不到作詩的痕跡,而詩味卻很醇厚。如果說王維的山居歌詠長于表現(xiàn)空山的寧靜之美的話,那么孟浩然的乘舟行吟之作,則給人以洗削凡盡之感,情思的凈化、語言的清淡,和詩境的明秀融為一體,將自然純凈的山水之美透徹地表現(xiàn)了出來。
自然平淡是孟浩然山水詩的風格特點。盡管他的詩中也有刻劃細致、用字精審的工整偶句,如“天邊樹若薺,江畔舟如月”(《秋登蘭山寄張五》);“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但非有意于模山范水,只是一時興到之語。觀其全詩,多以單行之氣運筆,一氣渾成,無刻畫之跡;妙在自然流走、沖淡閑遠,不求工而自工。
王維和孟浩然在盛唐詩壇享有盛譽,影響很大。崔興宗稱王維為“當代詩匠”(《酬王維》詩序),王士源說孟浩然的五言詩“天下稱其盡美矣”(《孟浩然集序》)。當時,以王、孟為中心,還有一批詩風與他們相近的詩人,如裴迪、儲光羲、劉昚虛、張子容、常建等。
裴迪曾與王維一起隱居終南山,在生活情趣和創(chuàng)作風格方面受王維的影響很深。他的《輞川集二十首》就是兩人的唱和之作。如《華子岡》:
落日松風起,還家草露稀。云光侵履跡,山翠拂人衣。
這是他寫得較好的一首詩,雖遠不能與王維的同題之作相比,但力求把詩寫得明凈一些的創(chuàng)作傾向,還是比較明顯的。
儲光羲的生活經(jīng)歷較為曲折。他登進士第后任安宜等地縣尉,不久辭官歸鄉(xiāng),曾與王維等人隱居終南山多年。旋又出仕,在安史之亂中被叛軍俘虜,接受偽職。后因此而被貶竄南方,卒于貶所。他的詩留存下來的比較多,《同王十三維偶然作十首》、《田家雜興八首》、《田家即事》等,是其直接寫田園生活的代表作。在這些詩中,由于作者想表達的是返樸歸真、養(yǎng)性怡情的思想,言玄理的成分較多,藝術上并不成功。儲光羲寫得較好的詩,是《雜詠五首》、《江南曲四首》等表達隱逸情趣的作品。如《雜詠五首》里的《釣魚灣》:
垂釣綠灣春,春深杏花亂。潭清疑水淺,荷動知魚散。日暮待情人,維舟綠楊岸。
由杏花春水和潭荷游魚構(gòu)成的明秀小景,融進詩人的敏銳感受和怡靜心情,確有一種“格高調(diào)逸,趣遠情深”(殷璠《河岳英靈集》評語)的韻味。在風格的自然淡遠方面,與孟浩然的詩十分接近。
劉昚虛和張子容也是詩風與孟浩然相近的詩人。他們都是孟浩然的朋友,彼此之間常有唱和,同氣相求,同聲相應。如劉昚虛的《暮秋揚子江寄孟浩然》:
木葉紛紛下,東南日煙霜。林山相晚暮,天海空青蒼。暝色況復久,秋聲亦何長。孤舟兼微月,獨夜仍越鄉(xiāng)。寒笛對京口,故人在襄陽。詠思勞今夕,江漢遙相望。
一種綿長的思友之情,寄寓于水長天闊的遙望之中,詩境澄淡清遠。
張子容也有類似的詩作,如《除夜樂城逢孟浩然》、《送孟浩然歸襄陽二首》等,寫得較好的是《泛水嘉江日暮回舟》:
無云天欲暮,輕鹢大江清。歸路煙中遠,回舟月上行。傍潭窺竹暗,出嶼見沙明。更值微風起,乘流絲管聲。
寫行舟江上時所見的景色,詩境清逸淡雅,與孟浩然的詩相似,但氣味較薄而終遜一籌。
與王、孟詩風相近的詩人中,常建的創(chuàng)作成就最高。他中進士后曾當過一段時間的縣尉,但大部分時光隱居于終南山和武昌江渚。他寫歸隱生活的山水田園作品,多孤高幽僻的隱逸風調(diào),其靈慧秀雅和空明寂靜,與王維詩十分相近。如《題破山寺后禪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都寂,但馀鐘磬音。
把深山古寺的清幽和山光潭影的空明,寫得極為真切,通于微妙至深的禪境。心無纖塵的幽遠情思,融入萬籟俱寂的寧靜之中;而清潤悠揚的鐘磬聲,又顯出了靜中之動,傳達出生氣遠出的縹緲韻味。
這種表里澄澈的明秀詩境,不僅使山水虛靈化了,也情致化了。如常建在《江上琴興》一詩中所說:
“江上調(diào)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陰。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黃金。”清心澄慮,靜觀山水而生情,情具象而為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交融互滲而構(gòu)成晶瑩美妙的詩境。
盛唐山水田園詩的大量出現(xiàn),與隱逸之風的盛行有直接的關系。這一時期的詩人,多有或長或短的隱居經(jīng)歷;即便身在仕途,也向往歸隱山林和泛舟江湖的閑適逍遙,有一種揮之難去的隱逸情結(jié)。
但在盛唐士人中,那種消極遁世、為隱居而隱居的純粹隱者是沒有的。有人以歸隱作為入仕的階梯,于是有“終南捷徑”之說。而更多的是將歸隱視為傲世獨立的表現(xiàn),以入于山林、縱情山水顯示人品的高潔;進而把返歸自然作為精神的慰藉和享受,尋求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純美天地。大自然的山水之美,確具有某種凈化心靈的作用,能滌污去濁、息煩靜慮,使人忘卻塵世的紛擾,產(chǎn)生忘情于山水而自甘寂寞的高逸情懷。
這種山水情懷對于明秀詩境的創(chuàng)造十分重要。因唯有甘于寂寞,才能對自然有細致的觀察和敏銳的感覺,才能以一種虛靈的胸襟去體悟山水,由實入虛,一片空明,向外發(fā)現(xiàn)了山水的美,向內(nèi)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真性情。孟浩然的縱情山水,還不時流露出深感寂寞的孤獨;王維晚年的歸隱,確已達到了他在《裴右丞寫真贊》里說的“氣和容眾,心靜如空”的“無我”境界。因此,在表現(xiàn)自然山水的寧靜之美方面,王維詩的心態(tài)更具典型意義。
王維《山居即事》說:“寂寞掩柴扉,蒼茫對落暉。”這是他獨自隱居山中時的心態(tài)寫照。由于生性好靜而自甘寂寞,他能把獨往獨來的歸隱生活寫得很美,其《酬張少府》說:“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無心于世事而歸隱山林,與松風山月為伴,不僅沒有絲毫不堪孤獨的感覺,反而流露出自得和閑適。
著名的《輞川集二十首》,是王維晚年隱居輞川別業(yè)時寫的一組小詩,將詩人自甘寂寞的山水情懷表露得極為透徹。在明秀的詩境中,讓人感受到一片完全擺脫塵世之累的寧靜心境,似乎一切情緒的波動和思慮都被凈化掉了,只有寂以通感的直覺印象,難以言說的自然之美。如: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鹿柴》)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竹里館》)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
一則說“不見人”,再則云“人不知”,復又說“寂無人”,在常人看來,該是何等的孤獨寂寞!而王維則不然,因他所欣賞的正是人在寂寞時方能細察到的隱含自然生機的空靜之美。那空山青苔上的一縷夕陽、靜夜深林里的月光、自開自落的芙蓉花,所展示的無一不是自然造物生生不息的原生狀態(tài),不受人為因素的干擾,沒有孤獨,也沒有惆悵,只有一片空靈的寂靜,而美的意境就產(chǎn)生于對這自然永恒的空、靜之美的感悟之中。
在王、孟等人的隱逸心態(tài)里,有一種脫情志于俗諦桎梏的義蘊;其心無滯礙、天機清妙的精神境界,比前人單純心系歸隱的山林歌詠要高一個層次。這也使他們向往的隱逸,超出了一般意義上茍全性命的避世隱居,具有更為豐富和新鮮的思想文化蘊涵。
王維很早就歸心于佛法,精研佛理,受當時流行的北宗禪的影響較大,晚年思想又接近南宗禪,撰寫了《能禪師碑》。孟浩然、裴迪、儲光羲、劉昚虛、常建等人,也都與禪僧往來很密切,作詩深受禪風的熏染。他們的山水詩創(chuàng)作,從觀物方式到感情格調(diào),都帶有受禪宗思想影響的文化義蘊,饒有禪意和禪趣。
佛禪思想對王、孟等人的影響是多方面的,但最主要的是“無生”觀念。王維作于早年的《哭殷遙》詩云“憶昔君在日,問我學無生”。直至晚年,他在《秋夜獨坐》中還說:“欲知除老病,惟有學無生。”同樣,孟浩然《還山貽湛法師》說:“幼聞無生理,常欲觀此身。”其《游明禪師西山蘭若》則云:“吾師往其下,禪坐證無生。”此外,儲光羲在《同王十三維哭殷遙》詩中亦說:“故人王夫子,靜念無生篇。哀樂久已絕,聞之將泫然。”等等。“無生”之說,出于佛典里的大乘般若空觀,是“寂滅”和“涅槃”的另一種表述方式,流行于唐代士人中的《維摩詰經(jīng)》里,就有“無生無滅是寂滅義”的說法。學無生所要達到的是一切畢竟空的“無我”之境。在《能禪師碑》中,王維說六祖慧能“乃教人以忍曰:忍者無生,方得無我。”孟浩然《陪
這種以禪入定、由定生慧的精神境界,是中國人接觸佛教大乘教義后體悟到的一種心靈狀態(tài),對王、孟等人的藝術思維和觀物方式影響極大。當他們從坐禪的靜室中走出來,即習慣于把寧靜的自然作為凝神觀照而息心靜慮的對象,從而使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獨具慧眼,由早期的寫氣圖貌和巧為形似之言,進入到“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王昌齡《詩格》語)的意境創(chuàng)造。魏晉以來用玄學意味體會自然的山水審美意識,演進為以禪趣為主而契入禪境,禪境常通過詩境來表現(xiàn)。如王維《終南別業(yè)》里的“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水窮盡處,自然也就是深山空靜無人處,人無意而至此,云無心而出岫,可謂思與境諧,神會于物。詩人著重寫無心,寫偶然,寫坐看時無思無慮的直覺印象,那無心淡泊、自然閑適的“云”,是詩人心態(tài)的形象寫照。對境觀心而道契玄微,靜極生動、動極歸靜、動靜不二的禪意,滲入到了山情水態(tài)之中,化作天光云影,空靈而自然。
與坐禪相關聯(lián),王、孟等人多喜歡寫獨坐時的感悟,將禪的靜默觀照與山水審美體驗合而為一,在對山水清暉的描繪中,折射出清幽的禪趣。如王維《秋夜獨坐》中的“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過感化寺曇興上人山院》里的“野花叢發(fā)好,谷鳥一聲幽。夜坐空林寂,松風直似秋”,以果落、蟲鳴、鳥聲反襯山林的靜謐,寄寓詩人的幽獨情懷。再如孟浩然的《萬山潭作》:“垂釣坐盤石,水清心亦閑。魚行潭樹下,猿掛島藤間。”又《武陵泛舟》:“水回青嶂合,云度綠溪陰。坐聽閑猿嘯,彌清塵外心。”所寫景物雖有不同,但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清幽寂靜的情思氛圍。類似的感情格調(diào),亦多見于與王、孟詩風相近的其他詩人的作品中,形成了偏于表現(xiàn)自然山水寧靜之美的清淡詩風。
拈花微笑的空靈境界,是禪的最高境界,也是王、孟等人在山水詩創(chuàng)作中所追求的藝術極境。在他們創(chuàng)造的明秀詩境中,既有澄澹精致的寧靜畫面,又有綿邈靈動的情韻,能于空靜中傳出動蕩,平淡里秀出幽深。倡導神韻說的王士禎說,王、孟等人的詩多入禪之作,所舉詩句為:“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王維);“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常建);“樵子暗相失,草蟲寒不聞”(孟浩然);“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劉昚虛)等。認為其“妙諦微言,與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等無差別”(《帶經(jīng)堂詩話》卷三)。其實,這些詩句表現(xiàn)的是詩人靜觀寂照時感受到的自然界的輕微響動,以動寫靜,喧中求寂,超以象外而入于詩心,顯示出心境的空明與寂靜。此外,王、孟等人還善于寫靜中之動,如靜謐山林里的一聲鳥叫、清潭中的游魚、深山古寺的幾杵疏鐘等,能于空寂處見生氣流行,清幽禪趣轉(zhuǎn)化為詩的悠遠情韻,更顯沖淡空靈。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盛唐山水田園詩人的作品多帶有禪意和禪趣,但像王維那樣直接契入空靈禪境的并不很多。王維詩獨具特色的寧靜之美和空靈境界,奠定了他在中國山水田園詩發(fā)展史上他人難以企及的正宗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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